寻找打开内心世界的钥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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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遥远的彩虹班》 荆凡 著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2021年1月 |
●荆凡
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。”大约2007年秋冬,我因和研究生毕业论文较劲而无比焦虑,我的导师——诗人张枣跟我说起:在德国期间,他曾一夜枯坐到天明。在当时身为学生、从未久居海外的我隔着二十多年的人生阅历,不能感同身受——究竟是怎样的孤独、焦虑或者是别的心绪,能让人枯坐整夜?
八年多以后,我的先生因工作需要被派驻南非工作四年。我因此有机会每年多次往返于亚非之间,有机会旅居海外。美丽的彩虹之国,大西洋和印度洋日夜交汇、无数珍奇的野生动植物生生不息,商业社会与原始部落和平共存……自然景观和异域文化都让我有了从未有过的感受和体验。与眼耳之福如影随形的,是母语在现实世界的骤然抽离——包裹着我的,是欧式精致和非洲狂野冰火共存的一切。这里中国面孔不多见,中文书更是难觅踪迹,这对长期与汉语为伴的我而言,无异于灾难。除了感受网络上的中文世界,中餐馆成了我们一家的天堂,在那里,我会教我的孩子认菜单上的中文菜名,在那里,味蕾和心灵可以同时得到慰藉。有段时间,中国小超市成了我的绿洲:在不足五十平米的空间里,我可以留连很久,反复看包装上的字体、字距甚至是排版方式,一字不落地阅读那些中国商品的名字、说明、使用须知、配料表、能量表……每一个汉字以及和汉语相关的细小要素都是久旱之后的甘霖,让汉语在这个母语的荒漠里复活。
而当我的孩子终于开始对新认识的事物以英语相称,并习惯性用纯正的英语发感叹、提问时,我明白在语言的背后,是思维方式的转变:他在用英语而不是母语思考。我深知在当今世界英语的重要性,也笃信语言无高下之分,但作为一个中国人,我还是不免焦虑:长此以往,他会不会逐渐丧失母语能力?而这焦虑并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——据不完全统计,全球有5500多万华人、华侨,还有大量的海外游子,他们中的很多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。我搜索各种报道,发现他们也为了后代的母语学习尝试了很多不同的方法,其中学习古文和诗歌是常见的方法之一。而统计同时也显示,全世界有一亿多外国人在学习汉语——他们在试图了解迅猛发展、日益强大的中国并尝试与之发生连接。
幼年时背诗学字的情景再次浮现,一直以来阅读的各种中文诗词也从沉睡中苏醒。那些短小精悍的句子重新切中了我的体验,也焕新了我的体验。当年恩师在告诉我他的经历后给我的教诲又一遍遍响起——“要学会自适”。我十二分地期望能有机会再次和恩师讨论诗歌,讨论母语,聊一聊他当年的感受,或者,哪怕只是随便聊聊也可以,哪怕只有一次。但是,诗人张枣已经带着他奇怪的肺与我天人相隔,只剩下诗歌如星辰照耀着我,指引我写下了我艺术成长小说系列的第二个故事——《遥远的彩虹班》。
这个故事断断续续写了三年多。我经常觉得,当我写下开头的那段对话时,我要说的已经快说完了——就像那些美丽的圆形田地一样,不同的文化、语言、个人兴趣、人生际遇,只是不同而已,只是正好就在那里和我们相遇了而已,没有高下之分。但我仍然坚持在这个坐标上发展出一个故事,演绎出一种生存状态。希望这个故事能告诉我的孩子,以及更多正在经历环境转换、价值碰撞的孩子们:善待每一种不同,也珍惜自己的独特。希望你们在学习“有用知识”的同时也会去阅读“无用的诗歌”,在探寻外语魅力的同时不忘沐浴母语的光辉。希望你们无论碰到爱或是难,都有力量将它们化作成长的雨露,即使奔赴天涯海角,心中也永远拥有绿洲。而我更期待的,是你们能像探索世界一样探索自己的内心,学会自我适应、自我和解,早日找到自己内心复杂世界的锁眼和钥匙,自如开合内心之锁,和这个唯你可享用的世界一起沐雨栉风,尝试与她在漫长的一生中和平共处。
愿天上的诗人张枣一切安好。